眉间雪（二）祥林篇
“穿过落雁修竹 看过月升日暮
你说有一日 总会名扬天下
实现你抱负
那时低头替你剑穗缠着新流苏
心愿未听清楚
还挂着流苏 是否应该满足
也为你缝好冬衣寄去书信
一两句叮嘱
该庆幸至远至疏你我还未至陌路
是时光从来残酷”
他是少爷，是必须直面德云未来几十年谁逃避乱局他都不能的少班主。
“你敢！？”
少年发起火来，已有父亲几分气势，带着一些不可置信，阎鹤祥却不怕，低着头看着他的眼睛。
“有什么不敢的，怎么，少爷颐指气使惯了，我就必须得听你一个弟弟的话吗？”
如果忽略掉那人通红的眼圈，阎鹤祥会觉得这一幕只是寻常台上的戏言而已。
“哥，你别走好不好……”
郭麒麟慌不择言，眼泪啪嗒掉落，
“我……我不做这什么少班主了，我们去南京，不在我爸眼皮子底下待着了……我什么都不要……”
他从来不在乎那些，而今想到眼前的人说的离开，看着这个人决绝到不含任何温柔和爱意的眼神，他更是什么都不敢要了。
“汾阳……汾阳就快长大了，他比我有天赋，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说我什么都不要了！”
几乎是哀求地，
“你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要永远在一起的……”
永远……多好听的话。
一天天看着长起来的孩子眉清目秀，表情却痛苦到狰狞，泪眼朦胧地求着自己，阎鹤祥几乎要答应下来。
可他不能。
一答应，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万劫不复。
留给郭麒麟的是沉默，
几十秒，几分钟。
满屋的戏服和大褂连着阎鹤祥的轮廓，灼伤了少年的眼，
发疯一般地拽下那些衣物，边撕扯边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如今好了，你却要走？为什么总拿我当孩子！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决定我的人生！！”
手被衣扣和链子划出痕迹，一道道红印触目惊心，那件粉丝赠予由他亲自替他穿上的深色披风也掉在地上，皱成一团。
“发泄够了？”
阎鹤祥松开深陷进掌心的手指，逼自己说出早就想好的话，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样的日子我累了。
我是很在乎你，可是大林，喜欢你不是我人生的全部，你像一只正在飞快成长的雄鹰，这种天生的身份和成长的速度不需要我出任何力，你身边是我也行，是其他人也可以，这种认知太可怕了。
我已经吃力了，你给不了我我想要的感觉，只会成为我的压力和负担，你明白吗？如果有一天你真正长大了，有更多见识和选择了，你意识到我也不值得是你的全部，我会经不起那种失去。
所以我先提出来，你能明白吗，大林？”
耳中嗡嗡得响着，他后来说的什么，郭麒麟已听不太清。
“大林，全天下如果只有一个人反对你，那应该就是我，但站在朋友的角度上，我举双手支持你。”
“我腿到现在还有疤，我当时坐在马路边上，差点就哭了。”
………
手指用力捏至泛白发痛，所有他曾经最懂他的见证此刻涌现上来，令郭麒麟顿觉恶心，
“别他妈叫我大林！”
这是郭麒麟和阎鹤祥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之后，公开裂穴，阎鹤祥宣布退出德云社，人们猜测中伤，德云少主的这件大事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闹了好几个月。
舆论反转在阎鹤祥的大举动之下，他改掉艺名，成立自己的曲艺公司，招揽新人，甚至将德云社的年轻演员挖过来几对，
虽然远不能和根基颇深的德云社相比，但也是气势汹汹，借了媒体的利，日渐强盛，加上几位昔日师兄弟的痛心指责，人们都说阎老板狼子野心，对其评价多贬。
郭麒麟沉默回应，只拍了几个曲艺的公益广告，几乎再无消息，一年后正式登台有了新的搭档，比他还小一些，性子异常活泼开朗，正经起来台风却沉稳，二人磨合之后颇受欢迎。
台上的他变得气势十足，每一场像是要给众人证明什么一般，极为卖力，影视方面也是马不停蹄，行程紧得众位师兄弟常常替他担心。
“腾字科两个师弟今天跟栾哥辞职去老阎那了……”曹鹤阳最先坐不住劲，一听到消息就跟烧饼嚼了嚼。
烧饼震惊不已，
“又有两个？！他这是挖了咱们多少人了？”
“以前没觉得那两个孩子是这样的人啊，我还挺看好他俩的，再过几年，肯定会不错。”
想了半天，尽管想否认，但烧饼还是承认，
“其实……在老阎那确实会出来得更快，毕竟他手里有不少好资源，听说他当初为了替底下的演员拿到，嗓子都喝哑了几个星期。”
“……以前倒没觉得他这么有本事。”
毕竟是那么长的师兄弟，曹鹤阳语气中充满复杂，不由地替阎鹤祥惋惜，
“他后来一直也没个搭档，连单口都没再说过，说书倒是上了瘾，可惜他那身本事了……”
“你替他可惜个屁，有什么好可惜的？大林这几年怎么过来的？还有，上次咱们参加那个节目，看着他公司里的演员上台我就来气，要不是嘴倒不欠从来不拿德云社砸挂我都恨不得抽他们！”
曹鹤阳知道烧饼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是，偏偏不能否认老阎手底下的小伙子们一个个表现得有模有样的，有两对甚至在德云社派去的青年演员水平之上，可见他是真费了心的。
“师哥，你看着这拨从鹤祥那里过来的孩子怎么样？”
郭德纲手里攥着阎鹤祥给他的几张照片问于谦。
“这两个高的观众基础早就有了，听说人气还挺高的，那两个虽然还没名气，但是活儿稳得厉害，只是时间问题，老高稍微用点心，一年之后，就能成角儿。”
于谦客观来想，客观地说，
“也是难为他了，现在京津这块儿，除了德云社，就只有他那里还像个样子，听说这两年收益也不错。
其实别人不知道，以为两家竞争得厉害，只有咱们心里清楚，他那摊子和咱们是一条心的，说到底，发展的越好，以后大林撑起德云社就越省力。
到时加上他那里攒下的各种资源和人脉，你就不用多替大林担心什么了。”
“我是真没想到，当时这孩子就走了极端了，可能他也是真想明白了，放肆的情成全不了两个人的以后。”
“他只是真心希望大林好，也看不得长辈担心。
大林重情，让大林放弃抱负可能很简单，可是大林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他毕竟大些，不想再成为大林另一个担子了。”
“我告诉了栾云平，让腾字科那两个先去他那里。”
“这也是小阎跟你求的吧？我就没见过这么傻的人，再这样下去，他那快成一人才培训机构了，人才只供德云社专用。”
“嗯，我一直觉得对不起这孩子，他和大林那段时间有多苦我都看在眼里，可师哥你知道吗，我更多的是替大林高兴，得此良人照顾，比他陪伴大林一辈子让他开心更让我高兴，因为夙命，真是躲不开的，哪怕躲开了，他们也不会真正幸福。”
“这些总有瞒不住的时候，以后大林知道一切的那天，你打算怎么办？”
“他长大了，那是他的命。”
“大林，你们的婚礼仪式定日子了吗？”
张云雷放下手里的茶，问坐在沙发上的人。
“嗯，师父师娘决定的，下个月初八。”
“请帖都弄好了吗？”
“我妈说虽然不搞铺张浪费也不收礼金，但是一定要大办，除了社里的每个人，还请了我的同学们，爸和师父各界的朋友也都请到了。”
“那得有几千人了吧！”
郭麒麟神色不明，抚着茶杯上的花样，
“嗯，小雅本来也不想弄这么大，可我俩谁都拗不过我妈。”
于是一场盛大，他从此有了妻子。
而真心善待妻子，是他立过的誓。
尽管提前表示了婚礼不收礼金，他们一些从小长大的师兄弟之间毕竟例外，都精心替他准备了礼物以表心意。
“大林，我亲自给你写的匾，挂在你婚房的书房里怎么样，你瞅瞅。”
“这是你嫂子收藏了好几年的一颗珍珠，质地特别好，她的专业是搞这个的，错不了，送给弟妹当小礼物。”
“………”
十几个老爷们儿聚在一个小屋里，像献宝一样捧着礼物给郭麒麟。
“哎，这是什么？谁放在这儿的？”
“一直就在这儿好像。”
一个简单包装的大盒子摆在桌子上，被几个人的礼盒压着。
张云雷好奇心重，手也快，把几个盒子移开，打开了盖子。
“嚯！”
此刻谁都没注意，郭麒麟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嘴唇微颤。
盒子里摆的是工工整整叠好的几件衣物，正中央一件黑色带着流苏的格外引人注目。
衣服一件件被拿出展开，旁的都是带着暗纹精致无比的刺绣大褂，那件黑色的竟是一件披风，
左胸位置用金线刺了几个字，
“地角天涯未是长。”
懂眼的人一看便知，那不是合金制线，是更软并不常用的真金。
师兄弟惊呼，感叹何人如此有心，为夫妻二人献上重礼。
郭麒麟也是一愣，然后笑了。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他竟有如此份量么？
或许有吧，他不是不相信，
只是不敢去想了，
无论是那个人，还是那些事，既然让他痛苦，他就不愿去想了。
将衣物好好收起，同其他礼物一样，拿回家交与妻子，像寻常夫妻一样，为她试戴首饰，和她细说细数。
后来，曝出阎鹤祥和女明星的绯闻，不知真假，
郭麒麟将那件绣字的披风拿去后台，给搭档披上，让他穿去台前，使成了包袱，搭档说是他替他披上的，台下的姑娘们欢呼起哄，微博上他和搭档的cp超话再次沸腾。
后台人问起何来这样精致的衣服，又怎么舍得拿出来表演用，他只应一句，再珍贵也只是一件衣服，衣服再好，没人穿，也是枉然。
“那怎么平日一次也不见您穿？”
除了这次的意气，他不敢穿，他怕穿上了就想起那些过往。
那天深夜，过去阎鹤祥为郭麒麟穿上披风的图和新披风上面的那句诗同时上了热搜。
后来，阎鹤祥让人动手撤了热搜。他是开心的，自己和他的名字一同出现，那几乎是一种奢侈。
然而他和他的过往，禁不起折腾，从前是，现在也是。
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少班主长成班主，阎老板携团队重新与德云社交好合作，让利让人，几乎是将全部身家又交回了德云社，和众师兄弟一如往常，却几乎从没有和郭麒麟一起出现过。
后来，郭麒麟儿女双全，夫妻和睦。阎鹤祥单身了一辈子，连绯闻都不曾再有，只收一徒，视为己出，人们总说，那孩子俨然就是当年的少班主，比郭麒麟的儿子更加像他。
后来，曾经关注过年轻时的这两位搭档演出的人无人知道他们之间还有没有联系，没有同台，没有同框，成了那些人的遗憾，也成了执念，可关于曾经祥林的遗憾和执念，也仿佛成了无用之物，没人关注。
后来，德云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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